师父守全 作者:曹英元

发布时间:2014-01-15 00:00来源:本站

师父是个好人,也有个好名。师父姓陈,名守全。抛开陈是百家姓中的大姓、望族不谈,单说“守全”二字,就凝透着“只要坚守、就会十全十美”之意,而且追溯起来,还可与唐代大书法家、从一品大员颜真卿攀上亲戚。颜真卿因其在朝为官始终坚持自己正直的秉性、晚年在李希烈叛军中又大义凛然保全了个人高尚的名节而成“守其正,全其节”之楷模,被后人尊称为颜守全。当然和高官逢乱世、时势造英雄的颜真卿相比,师父乃一介布衣、职不过科级,又生于太平盛世,所以难成惊天伟业,只能是“守其本、全其品”了。

革命需要先行者,科技的发明与应用也需要先行者。师父便是我县动画拍摄的先行者之一,更是动画编辑制作第一人。所以“师父”这个称谓并非我一个人的专利,而是单位大多数人对他的尊称。当然称其为“师父”的人不一定都是他的徒弟,有他亲手授艺的,也有和我一样是他徒弟带出来的,亦有他徒弟的徒弟教的,按辈分称他为师公师祖也是应该的。但大家嫌绕口,一律都称为师父。师父也不介意,总是你喊他就答应,你不喊他也不怪罪。岚皋地方小,师父不敢说是桃李满天下,但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古言来形容倒是恰如其分的。

桃李不言是因为桃李无口可说,师父有口却也守口如瓶、惜言如金。他是热闹处着一冷眼、冷落处存一热心。平时扎堆说话搬是弄非的人群中没有他,喧嚣嘈杂说东道西之处也没有他,就连在酒席这样的热闹场合也显得出奇的冷静,从不高谈阔论,也不主动出击。但对于来敬酒者,却是十分的面软。尽管一再表示不能喝了,却不好损对方面子,总是拼着老命一饮而尽,特别是徒弟们敬酒更是来者不拒。对方在说大段大段场面话或祝词的时候,他杯中的酒已进了喉咙。人家说完他只有俩字:谢谢。别人的酒喝干没喝干他不检查也不深纠,但自己杯子里绝对是一干二净,即使让杯子翻个跟头口朝下底朝天也洒不出一滴酒来。酒品看人品,师父是真正的直撇人、标准的谦谦君子。

其实师父不善言辞并非口迟舌笨,而是把“说”的时间都用在了思考和“做”中,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师父当过岚皋广播电视台长,据说他当年在会上安排工作时讲话也是有条有理、层次分明的,但一进入实际工作中,就很少指手划脚了。而是以自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实际行动凝聚着人心,带领着大家用唯美的文字、优美的画面狠命地把岚皋往外宣传,使岚皋的山水人文从待字闺中开始起步,走州过县、穿越秦岭、飞出了国门,从而搅活了旅游事业发展的一江春水。旧时媒人都有一张巧嘴,没想到寡言的师父竟然也能当一名成功的媒人。

习武之人讲究不打不相识,我和师父都是宣传文化战线上的人,相识自然也与行业上的事情相关。那时我还在乡镇工作,一日单位的摄像机忽然出了故障,便打电话到县广播电视台求助,有熟人让我请师父帮忙。但工作单位在岚皋最西边,等我赶到县城,早已是下班时间。因第二天有急用,只好给师父打电话。他爽快地答应说:自己刚回家吃过饭,马上就到单位帮我看看。说是看看,其实师父忙活了两三个小时,又是清洗又是调试,大热天流了几身大汗,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弄好。实在过意不去,真心想请师父出去吃个夜宵,他却推说太晚了第二天要上班坚辞不去。

之后不久,单位又要制作党建专题片,自然又得请师父这位行家里手,斯时他好像刚从岚皋广播电视台长职位上退居二线。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行低时会一路欢歌、勇往直前,但若要往高就得借助外力,或者使出浑身力气让同伴们给自己垫脚;人走高时会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但若要往低时大多数人心里就难免会失落、消极、懈怠。师父显然不在这大多数人之列。当时全县各乡镇都在制作党建专题片,仅师父手上就承接了十几部。为了赶时间保证一天制作一部片子,他经常加班到深夜,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如五月桃一样却精神抖擞、不见丝毫颓废,最多就是揉两下太阳穴又开始了下一部片子的制作。特别是像我这种初学者拍摄的素材,画面不稳定,而且推拉摇移的镜头多。有时为了找到一个能用的画面,师父常常翻来覆去耗时数十分钟,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挑选,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审视,找好了还要剪辑、调色,有时一忙两三个小时顾不得喝一口水、活动一下身子。我们乡镇的片子出来了,自己倒先吃惊起来:画面和谐统一、色彩亮丽,有主体亦有陪体、有全景渲染亦有细节画面,这还是我拍的镜头吗?师父有一双巧手、一颗慧心。他不是巧妇,却能将一瓢五谷杂粮烩成一锅香味悠长的腊八粥;他不是母亲,却能将一堆破布烂片纳成一双精致耐穿的千层底儿。

有幸的是,后来我竟与师父成了同事。时间一长,便知道了师父是单位几十年来屹立不倒的标兵,是同志们一贯的楷模,当然也知道了师父这个楷模的点点滴滴。上班时不经意的瞅一眼,他的办公室门已开;下班时不经意的再瞅一眼,他的办公室门还开着;晚上偶尔加班,他的办公室里灯也总亮着。在单位,除人老了往厕所里跑的次数要稍多一些外,在办公楼的其他场所很难看到师父。有事走进他的办公室,多是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忙活,从后面看,他更像是在坐禅,或是一名已经入定的神仙。如若不出声,你站半天他也不会察觉。师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型。人家说三十不学艺、老了不学吹鼓手,他却是三四十岁了才学摄像和动画编辑制作,五十岁了才学电脑技术。而且电视台每购置一套新的编辑机器,他总是第一个抢着学。不懂之处,也总是虚心地向那些年轻的技术员求教,并且经常通宵达旦的潜心研究,每当成功之后或是捕捉到一个好镜头、制作出一个好片子,便会流露出嘴角上扬、落满阳光的微笑。那份精神、那份自信和满足,让我们这些年轻的徒弟们也为之动容。

只是岁月催人老,时光不饶人。一晃师父就到了花甲之年。男过虚、女过实,去年简单地办了个六十寿庆,今年又办了正式退休的手续。按理说师父兢兢业业工作了大半辈子,也该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但单位缺人手,领导和同事们又舍不得,师父一合计,自己享福的事小、单位的事大,于是又留了下来。

谁知,师父这一留,就留下了我在南宫山上的茅塞顿开和心灵震撼。

今年深秋时节,师父加班加点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想着拍两部电视散文片,为来年的全市电视“创优”做准备。选了两篇文章,一篇是杜文涛老师的《千层河笔记》,一篇是我的《南宫山红叶》。因要作者出镜,所以我也跟着师父上了南宫山。在途中听说金顶的半崖上有飞狐,从新建成的攀岩项目飞拉达上去便可拍到。一行都很踊跃,我却有些踟躇:主要是因为自己恐高心中害怕,同时也有点担心师父年纪大了不敢上去冒这个险。哪知师父不仅上去了,还举着好几斤重的摄像机真的拍到了飞狐,并在最险处拍到了千仞绝壁下面绝美的旖旎风光。以前听说过世界上有那种为了艺术、为了事业不顾生命危险的人,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相伴朝夕的师父就是。

在金顶宾馆半梦半醒了一夜。翌日早晨五点钟,师父就带着我向金顶对面的最高峰进发,目的是拍摄南宫山日出全景。外面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偶尔还传来一两声撕心裂肺的鸟鸣,让人毛骨悚然。但师父丝毫不惧,拿着手电带头在前面探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于荆棘丛中爬上山顶,天地间仍是一片混沌,离日出时间还有一会儿。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浸袭着我们只穿着两三层单衣的身体,不得不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子也如筛糠一般颤抖。赶紧找了块背风的石头招呼师父过来,却见他已然搓着手、跺着脚在东瞅西瞧地比划拍摄角度了。

拍好之后,我们一瘸一拐地下山,师父始终走在后面。走了一段,忽觉身后没了响动。蓦然回首,却见师父正在凝神敛气的拍摄一树红叶。一会儿用照相机,一会儿用摄像机,忙得不亦乐乎,脸上却始终绽放着童真般的灿烂笑容。于是朝阳洒下的光缕中,便有了师父静静地拍着红叶、我又定定地看着师父的立体画面。看着看着,眼前忽然交替地闪现出师父平日里加班加点、默默奉献的点点滴滴来,一种异样的感情把我刚刚饱经寒风的铁石心肠烘炽得暖暖的。俗话说的好:本分本分终有一分。其实师父就是坚守着这些被我们习以为本分的点点滴滴,才成全了自己爱岗敬业、无私无我的高尚品格,也许这就是平凡中的伟大、小我中的大我吧。

回过神来,才发现脖子有些酸痛、有些僵硬了。原来师父在高处,我需要一直保持着仰望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