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济南到安康一天只有两趟火车，早七点半，晚九点十分各一趟 。我每天都要在网上搜一下，结果是一星期内的票已售空，只能抢票和买无座票，抢票基本没戏，无座票路途遥远，一天一夜的行程不把人挤扁也会颠得半死。

我刚把腊月十八早晨的那趟硬卧车票个人资料填好，准备提交订单时，好友小张打来电话，说他有个远房亲戚老邱，今年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在济南打工，本来小张是要护送他回老家的，谁知工程款出了问题，他得留下来为工友们讨薪。让我帮忙把老邱给带回去。都是老乡，我无非是做个向导，顺水人情，当然不能推辞。既然要照看他，那位子就得买在一起，起码必须是在同一车厢。可老邱嫌硬卧票太贵，坚持只买普通座位票，我和小张电话里商量了好半天，听到电话那端小张在不断地给他洗脑，说卧铺如何如何地舒服如何如何地享受。半个小时过去了，当我再次点开铁路官网时，发现硬卧票已售罄，没办法，我别无选择地输入了老邱和我的身份证号码，买了两张普通座位票，之后郑重其事地给小张发了条微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让他把行李装进皮箱，拒绝大口袋！让他把行李装进皮箱，拒绝大口袋！让他把行李装进皮箱，拒绝大口袋！”

腊月十八早晨六点，我就赶到了车站，在进站口外马路边一站牌下等候老邱，不多会儿，一辆上海大众小车停在了我面前。

小张从后备箱里卸下了老邱的行李：一只乳白色的水桶——那是工地上用完了材料后的废弃物；一个一米多长的红蓝相间的手提编织袋，用双股白布带缠着，很显然是担心原装的提手断裂而新增的“设备”。鼓鼓囊囊的长袋子上缠了白布，使人一下子联想到刚做完手术身上打满白色绷带的病人！小张对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匆忙地把车开走了，因为此处并非停车之地，超过一分钟准遭罚款。

幸好我早有准备，提前把笔记本电脑包从皮箱里取了出来挂在了肩上，手里还提着一个装了点零食的塑料袋，这样我不帮老邱提那笨重的行李也算说得过去了。事实上取出电脑后我皮箱里只剩下两件换洗的衣服，跟空箱子没什么两样。我走走停停，老邱在后面一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一边不时地向我张望………取票、站捡、乘电梯、对号候车，他生怕走丢了。

爬上K15次16号车厢时，老邱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站在座位上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举了三次才把沉重的大袋子放在了行李架上。我绝非冷血动物，也不是不想帮他，而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记住出门在外切不可贪小便宜，把破铜烂铁当宝贝装进行囊背回家，我已有言在先。对付这样一个“冥顽不化”的人，就让他自作自受！

然而让人气恼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难受，上了火车后竟然还有一种成就感，汗水未干，就找旁边的旅客聊了起来，聊打工，聊过年，还聊起了贫困户。听口音，这节车厢半数以上的旅客是四川人。陕南话，川话彼此都听得懂。而我除了心烦之外还有一些恼怒，因为那只水桶乘务人员不让放行李架上，给拿了下来，别的地方又无处可放，只能卡在我们座位之间，

我的双腿屈伸受限，整个人就像被困在笼子里！

傍晚时分，疲惫不堪的旅客已是昏昏欲睡，老邱的手机铃声像低音炮一样响了起来，电话是他老伴打来的，说明天就要去镇里领取安置房钥匙，进行装修……

你是贫困户？我问。老邱点点头。贫困户出外打工的往返车票可以在当地政府部门报销，硬卧票可能也给报吧，你非要买什么座位票，脑残啊？我开始奚落他。

国家，国家，国家也是个家啊，人家也要过日子的呀！我享受了国家那么多的优惠政策，新房子人家给盖了，拆土墙房子人家还另外给钱，我总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吧，坐个车还好意思找政府报销，这话说的出口吗？老邱一脸激动，又似乎是在抢白我。

呵……呵。老实说，我接触过不少的贫困户，个人总结出了这样一条结论：贫困户里出贪民！贪民和贪官一样可恨，而老邱却另当别论。我开始重新打量身边的老邱，高个子，络腮胡，瘦长脸。那络腮胡有一寸多长了，黑白交错，如钢锥银针。我忍不住笑了，说老邱你回家过年也得有个新气象啊，咋不把刺猬般的脸给收拾一下呢！

在济南理发得花20元，回到老家村里只需10块钱，发理了胡须也顺带给刮了！老邱一边回答一边打开桶盖，拿出煮鸡蛋，硬往我手里塞，我礼貌地拒绝，其实也的确没有胃口。推辞中指甲不小心划破了他手指上的冻疮，渗出了少许血水，我赶忙找出纸巾帮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