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皋前史 ——通判李聪和《砖坪厅志》

发布时间:2020-04-27 08:19来源:安康日报


  家居绿水青山畔 王晓琪 作


■ 杜文涛

岚皋人能知道自己的过去,最应该感激的人是清末的砖坪通判李聪。是他,为岚皋编纂出了第一部地方志——《砖坪厅志》。

通判,中国古代官职之一,始于宋朝,废于清末。明朝时为各府副职,位于知府、同知之下,清朝称为“分府”,管辖地为厅,配置于地方建制的京府或府,辅助知府政务,分掌粮盐都捕,品等为正六品。

通判多半设立在边陲,以弥补知府管辖不足之处,类于砖坪一样。“砖坪营与四川太平厅城口营连界,中间大界岭杨四岩、南天门、两扇门等处未开老林,袤长三四百里,地极险要。原设砖坪县丞一员,不足以资治理,应改设抚民通判一员,并设巡检一员,兼管司狱事务……庶不致有鞭长莫及之虞。”时任陕西巡抚朱勋《查勘川陕老林情形会同酌议添改厅治营汛以资弹压抚绥疏》道出了砖坪丞制“添改厅治”的缘由。这缘由最终得到了道光皇帝的肯允。

通判时代,岚皋那时称砖坪,那时的砖坪规制还为厅。厅改为县,那是后来民国初年的事。

砖坪易名为岚皋,那是厅易为县以后的事。砖坪是岚皋的前世旧名,岚皋是砖坪的当今新谓。

李聪上任砖坪通判是清光绪七年,即1881年的事。从岚皋的第四部地方志——1993年版的《岚皋县志·人物志》可知李聪出生于1840年,即清道光二十年。以此记载屈指算来,李聪到砖坪上任时年适四十一岁。现在的岚皋有省道、高速公路相通,到市府安康一小时多车程,到省府西安四、五个小时可通达。那时的砖坪无车道、无车行,跬步皆山,绵亘数百里,地藏巴山深处,年值中年的他是怎样到达砖坪任所的。芒鞋步履,骡马骑行,舆轿相伴,亦或溯着汉江、岚河独乘小舟雨行,现在不得而知,但路上肯定会吃不少的苦头。就连新中国建立后的最初几年,未通公路的岚皋县长要去安康开会,也要平路骑马,陡坡步行,两天才可抵达。通判时代,想必路况是更艰难孤寂,险阻漫长的。

李聪的这次赴任,他自己在二十多年后纂修的《砖坪厅志》里有着记载:“李聪,号作谋,四川新都县人,监生,光绪七年署。自四年连年丰稔,公到任为备荒计,劝捐义谷六千余石,建九仓储之。创设养济院一所,置稞二十余石,以养孤贫,俾无告之民,遂咸得所。”

监生,国子监学生的简称。成都平原长大,清代最高学府国子监毕业的李聪,是饱读过诗书的儒人,也是位在京城见过市面的士人。如此清丽高洁之人,是怎样快速地转变角色,适宜水土,在一县之长的位置上,建仓储粮,以备灾荒,创设养济院,以养孤贫的呢?这期间李聪所思所累的细节,现已经无法得知,深藏在《砖坪厅志·职官志》里几十个字的简介里了。

“建九仓储之。”哪九仓?廖显汉,原1993年版《岚皋县志》编纂办公室主任。退休在家的他,研究着地方史志,也研究着百年前厅志的这位前任主编。“县城、花里镇化鲤墟、滔河镇兴隆坪,四季镇木竹坝、黄泥坝、佐龙沟、民主坝、铁佛寺、官元九个仓库。”县城岚河边一幢小高楼里,双鬓斑白的廖老回答我说。呷着茶香,廖老说:“我查过史料,当时全县六万多人,九仓共储粮六千二百七十余石,一石按五百斤计算,共计三百一十三万五千斤,全县每个人平均存粮五十斤。后来光绪二十七年全县大灾粮食无收,这存粮救了急,帮灾民度过了难关,全县也没有因灾而饿死人。”

坐在廖老家的客厅,我们闲话着旧朝的旧事。谈起《砖坪厅志》李聪办“养济院”的事,廖显汉说:“李聪上任后,看到流落街头乡间的孤寡老人无人赡养,心里非常难受,决定修建一所‘养济院’,供养孤寡老人颐养天年。办法是由通判衙署出资购置稞子(以粮计称土地)二十余石,又将土地转租给农民,收取租子供养‘养济院’的老人衣食。‘养济院’旧址在现在的县城西街。李聪的书法很好,他还亲自书写了‘养济院’三个大字的牌匾,牌匾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不见了。”

建粮仓储粮备荒,设“养济院”赡养孤寡老人,做下这实实在在好事的李聪,在砖坪厅通判任上仅一年即调走了。调往了哪里,厅志、府志遍访无迹,不得而知。

“李聪,光绪三十一年复任。”《砖坪厅志·职官志》李聪只用了十个字便交待了自己第二次到达砖坪的复任。再次跋山涉水到达砖坪任职的李聪,任的是同一个地方的同一个职位,时间却离上次卸任离开砖坪已经二十三年了。这年,李聪已经六十五岁,属花甲之年的人。

二次赴任砖坪通判的李聪干了些什么,又因何德何能被几十年后的府志《重续兴安府志》列入《名宦志》呢?“……三十一年复任,旧地重往,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聪不劳而理。时天主、福音教堂侵入厅治,聪对外有方,民教相安。又以厅自道光二年设立至今,尚无图经,聪详为考据,著厅志二卷。”

砖坪的这第一部志书为地方留下了珍贵的史料,毫无疑义地进入地方的历史。《砖坪厅志》后,李聪的继任者纂修了《续修砖坪厅志》。《续修砖坪厅志》起首按:“砖坪始于道光二年改设厅治,为治尚浅。迨至光绪三十一年始,经前任李公印聪创修厅志,尚未削政发刊。今既奉文续修,除三十一年以前之志稿,照抄造赍,申报在案,免重抄外,理合将以后调查事实,分类开列。”

“厅志二卷”的《砖坪厅志》有些什么内容,又著写得如何呢?《重续兴安府志》做了详尽的推介,并将其列入了《重续兴安府志·经籍志》给予了极高的评介:“《砖坪厅志》二卷,清光绪间,通判新都李聪修。砖坪向属安康辖境,清乾隆四十八年设县丞一员,驻砖坪,专司辑捕。道光二年,以三省边疆,山深林密,为盗贼渊薮,奏请移凤翔通判于砖坪,改设厅治。光绪三十一年,李聪莅任,创修厅志。首地理;次田赋;次仓储;次建置;次职官;次人物;次兵事;次土产;次风俗;次艺文。凡二卷,虽未大备,然亦略有可观者焉。”

二次回任砖坪通判的李聪在任几年呢?从其后成书的《续修砖坪厅志·职官志》里李聪的继任者为“宣统元年正月署”推计,这第二次李聪任职砖坪通判,时间应为三年多不足四年。

六十有余,耆貌之状的李聪,用他那自幼行惯了川西平原大坝的双脚,在巴山岚水间跋山涉水,把他的仁心善意深深地耕植在了这方热土里,把他对这片故乡般的厚爱融进了自己笔下的方志里。

二次回任砖坪通判的李聪,卸任离开他为之呕心沥血,案牍劳形编纂出《砖坪厅志》的这个地方时,年已六十九岁。想来,他可能是回到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新都老家致仕养老了。殊不知,一年后,李聪第三次返回砖坪任职了,任的仍旧是砖坪通判。“李聪,宣统二年四月复任,先后抚砖者三次。其政绩备详前志。积劳已久,于三年孟夏下浣因病出缺。士庶感激流涕,为痛哭者久之。”《续修砖坪厅志·职官志》的这段记叙,让人有些意外,也让人颇为惋惜,也让读志人知晓了李聪的所终。

“宣统二年四月复任”。宣统二年即1910年,这年,李聪应该是整七十岁,实属古稀之年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古稀的人本是品茶莳花,携孙抚琴的时候,李聪却放弃了这美好的享受,手策竹杖,安步当车,又来到这岚河之畔的砖坪小邑,来亲近他舍不去的故地了。

“积劳已久,于三年孟夏下浣因病出缺。”“三年”,宣统三年,即1911年;“孟夏下浣”,夏历四月下旬;“因病出缺”,因病去职,遗缺待补,意因病去世,空出通判之职位。“宣统二年四月复任”,“于三年孟夏下浣因病出缺”,第三次复任的李聪,任职整一年后便因病遗憾的去世,离开了砖坪通判之职,离开了他心向往之的砖坪,走完了他七十一岁的人生。最终,以灵柩的形式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新都老家。

离开了砖坪的李聪留在了砖坪乡野的闲谈里,留在了砖坪的历史里。1993年版的《岚皋县志》在“人物志”里专条记叙了李聪:“李聪(1840~1911)号作谋,四川省新都县人,监生,好书法。清光绪七年(1881),三十一年(1905),宣统二年(1910),三任砖坪厅通判,生性刚直,为官清廉,多与地方势力不和,故有李牦牛诨号。据乡老口碑,第三次任通判是专为与地方势力作对而至。光绪七年李聪备荒,劝捐义谷6000余石,建9仓储之,并于厅城西门外创设养济院1所,置稞20余石,以养孤贫。宣统二年复任通判时,随带轿夫王大班,于东街创建轿铺。任内修纂《砖坪厅志》两卷。因积劳成疾,于宣统三年(1911)四月下旬,病逝砖坪官邸,遗骸安葬新都县。”

“据乡老口碑,第三次任通判是专为与地方势力作对而至。”《岚皋县志》里的这句话,道出了李聪古稀之年第三次任砖坪通判的缘由。这句话,也得到了1993年版《岚皋县志》主编郑功荣先生的印证。耄耋之年的他,思维洁净,口齿朗逸,他进一步诠释着他故纸搜列、遗老访问、亲笔捉刀写下的这段文字:“李聪前两次在任期间,办事认真,清正廉洁,胆大耿直,体恤民众疾苦,惩治地方恶势力,为民办了许多实在的事。在任职时也遇到地方上有一些恶霸讼棍,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与官府作对,抗交官税,连他也不太放在眼里,李聪憋着气离开了岚皋。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心第三次来到岚皋。据民间一些老人口碑传说,第三次到任后,那些恶人歪人给吓住了,知道来者不善,再也不敢胡作非为。政令得以畅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人们从心底里感激敬佩他,便给他取了个外号‘李牦牛’。”

春天的阳光漫进岚皋县城陈家沟小区郑老家的窗扉,听着鸟唱,沐着暖阳,我们说着百年前这座小城里一位做官人的旧事。郑老道:“李聪喜欢读书,他第一次到岚皋后见读书人不多,便带头捐资修复道光年间兴建后被土匪毁坏的书舍,鼓励殷实之家送孩子进书舍读书,对当时的地方文化事业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岚皋境内沟壑纵横,山林密布,羊肠小道,崎岖不平,行路十分艰难。李聪出生在川西平原之地,来到岚皋走不惯山路。第三次到岚皋后,他已年老行走不便,便从四川请来会做轿子的木匠,名叫王大班,在县城东街建起了轿铺。开始只有官轿,官轿分八抬大轿,四抬轿,后来有了百姓用的小轿。轿子多了,很快在全县得到了普及。有钱人出门坐轿子,女子出嫁坐花轿,显得体面风光。李聪办轿铺,方便了自己出行,也方便了老百姓出行,改善了交通条件,在当时也算一大进步。”

任砖坪通判,复任砖坪通判,又复任砖坪通判。三次任职,三次就任砖坪通判,李聪在砖坪度过了六、七年的衙署时光,与砖坪结下了不解之缘,并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捧送给了这片土地,捧送给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浸润着拂面的春风,身伫涡渍着书香的顶楼书室,我读着百年前李聪纂修的《砖坪厅志》。书房离岚河不远,从河面上吹来的风里,时时有绿水的味,有堤岸上嫩柳的味,还有行道路边樱花的味。在字里行间里,在字斟句酌里,一遍又一遍地解读着李聪,亲近着李聪,走近着李聪。他肯定喜食他家乡新都所在地成都平原主产的大米,他肯定喜欢新都的泡菜,他会说着四川的口音吗?岚河边的山上那时已有着生着稻谷的梯田,砖坪山山坳坳里的人家家户户也养着泡菜坛,那音轻调长、拐着弯儿的四川话,其实和岚皋的方言几似相近的。想来,李聪在砖坪的饮食应是适应的,李聪在砖坪的交谈应是畅行的。想来,李聪已经热诚地融进了砖坪这方水土,李聪已经深深地熟透了这里的风情。要不,他咋能一字字砌就出这方土地上的第一部地方志,他咋能一句句地浇筑起这方土地上始无前例的这一文化工程呢?

向李聪靠近,更妥帖地靠近。我拜读着《砖坪厅志》,再捧读起《续修砖坪厅志》,又摊读起《砖坪县志》,又翻阅起《重续兴安府志》。一卷卷地叩膜,一步步地向时光深处走去,一件件地接续起泛黄的陈年旧事。从道光二年,即1822年砖坪“厅治初设”到宣统三年,即1911年《续修砖坪厅志·职官志》记载结束,八十九年间,期间除道光十五年至咸丰五年计二十年缺记外,先后有三十三人次任砖坪通判,其中一人三次任职,一人两次任职,余皆一人一次任职。李聪尤为殊异,便是一人三次任职的特例人。

同一个县长职位,同一个人一生前后三次就任。古代是鲜有的,当今恐怕更是鲜有的。鲜有的事便鲜有地发生在了砖坪,鲜有地发生在了李聪的身上,也便鲜有地诞生出了鲜有的《砖坪厅志》。

《砖坪厅志》,一部必将留传千古的地方典籍。砖坪,因李聪而亘古!砖坪,因李聪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