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结局的雪      作者:卢修宾

发布时间:2011-03-01 00:00来源:本站原创

没有任何征兆,大片的雪花就落下来了。

白的花朵落下来时,飘飘洒洒的,是柳絮在寒冬腊月的江南上空舞蹈呢。小时候没来得及下完的一场雪,二十几年以后在江南飘飘洒洒原模原样地飘下来了。童年的天空,陕南的天空,梦想的天空,都被这一场雪塞得满满的。

这是我熟悉的一场雪,小时候一场没有结局的雪。“一场没有结局的雪,终究要落下来的。”我想。

事情就是这样,没完没了。我是一直以为小时候没有做完的一个梦会在几十年以后的某个晚上突然出现,小时候没有完成的一个游戏会在几十年后某个下班收工的傍晚时分完成,小时候没有说完的一句话会在几十年后的梦里以呓语的方式说出,小时候没有遇见的一个人会在几十年以后相识。当然,小时候没有下完的一场白雪,会在几十年以后的江南落下来,堆过的那个雪人和堆雪人的人,会在几十年以后和雪花一样胡子花白。

是下雪了。我是不会忘记呢,小时候下过的那一场没有结局的雪就是这个样子哩。

记忆里的一场雪,在二十几年前的下午忽然把堰门村庄梁上梁下遮掩得严严实实,堰门二小五个年级一百多个孩子的书声,童年的书声,全部遮掩在咔嚓咔嚓的雪花声里。小小校园其实是没有园的,没有围墙没有校门,骄傲的是我们一年级教室外面有两棵古桂花树,树皮斑驳老皱纵横,像哲学家一样坚守在教室外面。两棵桂花树覆盖了厚的白雪花,所有桂枝挤压在雪花里,仓促而巍峨,两棵树成了两个飘在半空的大雪团。一百多个孩子没遮拦地疯玩,下雪了就上树摇雪,桂花开了就上树折桂。后来就真有三个伙伴折桂了,他们走出了这所学校,考上了西安城里的大学堂。当山垭、山梁、山坡、田湾、花栎树林子全部盖上白雪花时,学校梁上、卢家院子、马家院子、曾家湾、杜家拐、曹家梁、覃家湾及至洞河沿河两岸就全部是一整片的雪白了。

雪花飘下来的时候,一百多个孩子都静静地蜷缩在土墙的教室里听课呢。纸糊的木格子窗透出一片白光,几个调皮伙伴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捅破了几格子白纸,伸着头凑到窗格子上看雪。一个文具盒“咣当”掉在地上,惊得老师立刻转回身,一脸的愤怒。我们几个听话的学生也偷偷乐了。我们的心,是早已经被窗外的雪融化了。放学的时候,雪停了。我们打雪仗堆雪人的时候,都是觉得地上的雪还不够厚,都希望雪不停地下。但雪就这样停住了,再没有落下来。这一场没来得及下完的雪,一场没有结局的雪,在心里堆积。此后全部光阴以及光阴的故事,就这样在心里堆积了二十几年。

前年回母校,两棵桂花树还是老样子,不显年轻也不见年老。我去的那天,桂花树下坐着两个老人。我不知道两棵老树和两个老人谁更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纹丝不动的神态往往让我犯疑。树和人其实是一样的,当他们活到一定岁数,年龄大了,活成了老人老树,树皮斑驳,胡子拉碴,就看不出他们的年龄了。活成老人,话就少了,是因为年轻时候把话说完了。活成老树就挺立在风里一动不动了,是年轻时候该迎风招摇的都招摇过了。老人和老树最大的相同点,是都不显摆了。

雪还在下,连续两天两夜,终究停住了。再大的一场雪,都有停的时候。现在,二十几年前熟悉的一场雪,没有下完的一场雪,终于在江南有了结局。

(摘自《南湖晚报》201126。)

 

 

附:作者简介:卢修宾,出生于岚皋县堰门村卢家院子,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978月赴浙江省平湖市工作。曾在《北京文学》、《上海文学》、《深圳青年》、《散文视野》、《西安之窗》、《红楼研究》、《燕赵诗刊》、《南方周末》、《浙江日报》、《西安日报》、《南湖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散文集《河流旧影》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首部长篇小说《麻柳坝》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