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籽沟札记

发布时间:2015-07-29 10:55来源:

大巴山里以沟命名的地方很多,基本上都是有山有水之处,都有一溪清流在两山夹峙的缝隙里或急或缓的淌出,都可入诗入画。只是,常年生活于斯的我们早已司空见惯,因而,尽管2004年刚入住小城就知道了菜籽沟其名,也知道它就静卧在小城东去两三里的岚河南岸,之前却没有身临其境的冲动。

光阴荏苒,弹指十余年。前不久在家偶翻《岚皋民间传说》一书,其中一篇竟是写菜籽沟的。相传在岚皋这地方还无人烟的时候,一天这条沟里逃难来了一位专以打猎为生且能和鸟对话的老人。老人每日打猎回来,总要把猎获的野肉切成细丁唤来百鸟吞食,时间一长就和百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一年,老猎人病倒了,他知道自己高龄得病,难逃厄运,于是拼着平生的力气吹起他那动人的口哨,唤来了群鸟。他边哭边讲:“我已经不行了,再也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了。我死后,请你们不要忘记我。”百鸟听后发出了各色各样的哀鸣。突然大雁双翅一展变成了一个俊气的少年,抱着老猎人的肩头说:“老爷爷,不要怕,在南方的一个小岛上,长着各种各样能消除百病、延年益寿的蔬菜,我马上就去寻找。”群鸟一听,都高兴异常,立即选出凤凰、孔雀、锦鸡为老人跳舞,画眉、百灵、阳雀为老人歌唱,鸳鸯、杜鹃端茶喂药,八哥、鹭鸶为老人做饭烧水,大雁和燕子去找蔬菜。时间一天天过去,老人的病也日益严重。就在老人心跳急剧、呼吸困难、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天边出现了满载而归的大雁和燕子。群鸟用大雁和小燕采来的各种蔬菜熬成百菜汤,终于治好了老人的病。为了使老人健康长寿,次年大雁从南方回归时,带来了各种蔬菜种子,撒满了老人居住的沟。从此老人吃着各种蔬菜和猪肉,活了100多岁。后来,人们为了不忘记播种蔬菜的百鸟,把这条沟叫作菜籽沟。

故事非常符合巴人好人终有好报的心理,很神奇、很美丽,亦让人心动。心动不如行动。知晓传说后的第三天,又恰逢有朋友邀至位于菜籽沟口的农家乐聚餐,于是在用过山肴野味之后的傍晚时分,毫不犹豫地骑着摩托车进沟了。

入口很窄,两山似乎是专门为溪水归海忍痛撕开了一道口子,最窄处估计人于水中平伸双臂就能摸到两边的岩石。古人云:跟着水走,就会有出路。可世间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溯着水走,亦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武陵人当年就是这样发现桃花源的。我也是溯水而行。行约一二里,里面果然天朗地阔、峰峦绵延。整条沟呈不规则椭圆形,沟里人把这种地形称之为筲箕,可我认为它更像个斜斜倒立着的宝葫芦。大巴山里这样的地形很多,里面都是良田宝地,可你不走近它、轻视它是永远难识真面目的。这也有点像巴人的性格,好东西都珍藏着,只有来了不嫌弃他们的好客人才有资格享受。

宝葫芦的一侧较陡也很光滑,坡度多在60度以上,另一侧却隆起了两三个较缓的平台,就像未掏尽的葫芦瓤子,那些星星点点的民居便是散落在瓤子上的葫芦籽。民居已鲜有土墙石板房了,基本上都两三层的楼房,外面一色的白瓷砖或白漆覆盖,干净整齐,时尚大气。院子一般都很宽敞,多是开放式的,四周无遮无栏。傍晚正好是纳凉的时候,大多是一家人散坐在一起聊天,也有左邻右舍也加入的,亦有年轻人独自在手机网络上冲浪的,更有把电视机也搬到大门口,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谝的。还一些小猫、小鸡、小狗,或是安静的卧着,或中三五成群自娱自乐,或是和小孩子们满院子里的打闹、追逐、嬉戏,抑或是在主人的腿上亲昵地蹭着痒痒,其幸福的神态不言而喻。斯情斯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这里比桃花源更美好!桃花源人曾享受过这样的闲适、散淡与恬静,却从没享受过这里足不出户就能体验大千世界的精彩。

民居四周不是庄稼就是蔬菜。荷枪实弹的玉米棒美髯飘飞、密密麻麻的红苕藤绿意盎然、昂首挺胸的水稻秧旌旗猎猎、层层叠叠的荷叶亭亭玉立、红红绿绿的辣椒舒肢展体、又细又长的豇豆和四季豆、又大又圆的南瓜憨态可掬,还有像灯笼一样鼓鼓的西红柿、顶花儿带刺的黄瓜、紫中泛白的茄子、开着紫花儿的扁豆英姿飒爽,无忧无虑、无私无我,但都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也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芳华。更为有趣的是,葫芦、冬瓜、丝瓜和苦瓜竟用自己的身体在瓜架上搭建了一方方虽狭小却绿荫如盖的天地,为烈日中辛勤劳作的人们送来了一片清凉。一阵清风拂来,累累硕果迎风起舞,朵朵鲜花点缀其中,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看来世界上大凡有生命的东西都知道感恩,眼前这些果木花蔬是,传说中在此地播种蔬菜的百鸟也是。

平台与平台相连的陡坡上大多是蓊蓊郁郁的丛林。林中很暗,但很热闹。阳光被密叶挡得严严实实,偶有一束光线费力的挤进来,往往还没等落地又被下面的叶子和芳草阻住了去路。车行其间,就如见到空中的流星一样,一闪即逝。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不知疲倦的尽情、婉转歌唱,间或还有一两只松鼠奔来跃去、欢蹦乱跳,为寂静的森林里弹奏出一曲又一曲动感十足的乐章。林中以松树为主,松果散落的满地都是,连水泥路边都有。一些车辆刚才还在飞奔,可瞬间便停了下来,原来是车上的父母禁不住宝贝们的纠缠,下车帮孩子捡松果来了。松果是松鼠的口粮,大人们本无从松鼠口里夺食之意,可为了满足孩子的好奇心,也只好“欺软怕硬”了一回。

车在蜿蜒如龙蛇的水泥公路上走走停停,到达最上面一个平台也然太阳落山了。一阵清凉的晚风轻轻掠过,如一壶老酒,将这里的人、树木、庄稼和动物们都灌醉了。人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动听歌谣;树木和庄稼摇摆着,发出欢快、活泼的“沙沙”声;田野里,蛙声、虫声此起彼落,“呱呱呱”“嗡嗡嗡”,一浪高过一浪;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晚归的牛羊的“哞哞”、“咩咩”声以及放牧人的吆喝声。多么动听啊!这是一首独一无二的生物交响曲!

这里离山顶的直线距离最多只有300米,却还居住着七八户人家,亦有人修了漂亮的楼房,真是山有多高人就有多高。立于一民居的院坝里仰望苍穹,只见落日的余晖把云霞烧得火红,火红的云霞一会儿是兔、一会儿是鸡、一会儿是狗、一会儿又是一条龙,最后定格成了一张八马并驰、威风凛凛的八骏图。八骏图下是连绵的峰峦,中有一寨,已被夕阳染成了褐红色,凹陷于两峰之间,像极了宝葫芦的瓜脐。院坝边一老人告诉我,那个寨子名叫牛心寨,因对面的山峰像头牛,而那寨子正好位于中间,所以得名。并说菜籽沟就因这个寨子得名,原来叫寨子沟,天长日久,人们喊走了音,便成了菜籽沟。

没想到菜籽沟之名来源竟有两个。于我而言,更喜欢那个美丽的传说。

因为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