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脚步蹑足潜踪地悄然走到南宫山上，嫣然一笑的红叶便将笑靥挂满了树梢。猩红胜似春花的榛丛霜叶里，我与一棵绿意盎然的铁坚油杉树相约而遇。

满山红叶似彩霞，灿灿光晕里，这绿便有些别致，几分异样。万红丛中一点绿，绿的铁坚油杉树让人看一眼便不易忘却了。山本有色，树生有形，铁坚油杉树巍然挺拔，昂首屹立，枝叶繁茂，葱茏劲秀，走近抚看，主干坚似青铜，从根到枝的周身苔痕斑驳苔须飘扬，岁月风霜凝聚似器皿上的翠绣。苔藓裹覆下的枝柯已让人难识本色，只是从凸势凹形上依稀可辨瘤瘿与树洞。常年不凋的树叶条窄斜展，圆钝微凹，丰盈秀雅，光洁如水。硕壮的枝干四散着丫杈，每一根丫枝都像一棵成年的树，匍匐着膝下，用写实的目光探巡着绕树三匝的小鸟，小鸟栖身的小树和蹦跳其上的岩石。挺直的干，嶙峋的枝，峻历的形，透着苍劲，漫着古老。

铁坚油杉树长在火山岩石林景区的三炷香旁。名为三炷香，实为三根高耸直立、形似香柱的石笋。仄立峭拔的石笋，源自不知多少年前这方土地的神仙爷的一次发怒，嗔愤的声浪掀开了地下深层的岩浆，喷发、奔泻、凝结、冷却，再经洪荒时日的浸蚀与磨蹭，孑遗下斧劈钺凿的石林，再被后来筑庐邻居的高僧演绎为了一段禅意弥浓的传说故事。

神仙憩临过的山上不乏凡间臆揣的流传雅趣，众多轶闻中一则的主角就是这棵数百年的铁坚油杉树。相传很早以前，南宫山下周边几十里的山民眼红成疾，痛苦不堪，遍求民间郎中均不见效。一日村里来了位手拄紫藤手杖、鹤发童颜的老人，见状顿生怜悯之情，他要村民第二天烧好开水并在家等他带药来。次日早晨，老人身背青黄相间的一捆长须青苔进村，分发给山民并嘱咐他们用开水泡着喝。不过一日，全村人的眼睛全好了。老人离村要走，村民求告姓名，老人说他姓云名雾草，家住森林里面。村民挽留不住，送老人一袋燕麦面作别。老人攀山回家，临近三炷香时忽觉肩上口袋很轻，放下一看，袋子里燕麦面只剩半袋，再看见袋底有一小洞，燕麦面顺着归路零星撒落。老人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隐身到铁坚油杉树身里去了。老人与村民分手时，一位年轻小伙子猜想老人为神仙，便乘老人不备戳破燕麦面口袋而想找到老人住处，意欲得到更多仙草。老人前头走，他循迹而追，来到铁坚油杉树前，见没了燕麦面踪迹，四处遍寻，见铁坚油杉树上长满了治病的长须青苔，又见苔须飘拂，酷似云雾草老人仙发，便认定了老人即是这树变的，那苔须便是老人的胡须。他满心欢喜，便想爬树扯采，小伙子正想上树，只见金光一闪，树下石头上闪出几行字来。小伙子走近细看，见是一首四句诗：“修行山上五百年，云云雾雾罩满山。仙草可去凡间病，医治不了人贪念。”小伙子读过石头上的诗，明白了云雾草仙人的意思，惊惶跪倒树下，叩头拜首后，慌忙下山回村去了。

当地人知道这个传说故事后，就把树上长须青苔尊称为了云雾草。枝杈上长满了云雾草的铁坚油杉树是古老的，依附其身的民间传说也是古老的。树下火山石凌列，青苔藤荆杂布，石缝里半边菜挤头窜脑，间杂摇曳着几株七叶一枝花。茂盛的是褪青转黄的草木，淡却的是那树的传说，寻不见的是那树下石头上仙人题写下的诗句。

树下石痕小径通往弘一古寺，庙里传来《大悲咒》的声声梵音。伫步树下，道上走来一位僧人，身着布衣长衫，步履稳重，面色平和。我退步路边，双手合十，低头尊称一声“师父”。僧人颔首还礼，而后悄然离去。

深山藏古寺，微风送磬声。佛心唤我走进寺内，黄墙黛瓦衬着掩映的林木，清寂而幽静。脚步声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泠泠的钟磬脆响，秋色愈益浓缩，声响愈加绵久。肉身殿前有青铜宝鼎，黑亮亮的鼎内正燃着香。风里有细碎的诵经声起伏，低低地悠长飘着。母亲晚年事佛，和周边寺院多有交往。坐在今秦法师禅房里喝茶，先听她讲述母亲生前敬佛往事，再叙述弘一寺的历史，又讲诵起《心经》。她泡给我们一杯云雾草茶，又泡给我们一杯老阴茶，说这都是她春天去山上采回来自己凉晒炒成的。攘攘世间，寻一隅恬适之处，平心静气地喝茶是极好的养性修心。我们听她说着话，杯起杯落啜着茶，窗外山色一片清明，林木清爽滋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今秦法师讲读着《心经》：“五蕴”，世间色、受、想、行、识一切事物总和。“照见五蕴皆空，”有心为想，无心是照。照的意思是离开我们的妄念，像镜子照东西一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倏忽间，我想起了与母亲生前闲谈时她谈及的《金刚经》里的一句话，“若生化者，一切烦恼，本自无根，起妄想心，忽然而有也。”遐思之，脑际里冒出了铁坚油杉树的传说了。

2018年1月17日写于岚皋县城

作者简介：杜文涛，大学本科学历，陕西省岚皋县文联主席、岚皋县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 海外版》《中国艺术报》《中国作家网》《澳门华侨报》《延河》《陕西日报》《桂林日报》《西安日报》《西安晚报》等发表散文及各类文学作品。著有散文集《巴山深处》、报告文学集《创业巴山》。主编有地方文化专著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