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秀水自流芳

发布时间:2019-03-21 09:29来源:安康日报

我家门前那条小河,由“放牛”演绎而成,因为源头有个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叫放牛场的地方,后来有人根据读音改为芳流。别小瞧了这一改,一字之改,境界大开,不仅脱俗,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家住的是“土改”分来的公房,上面要求民主建政,叫我们在隔壁另起炉灶,原先分得的房子要做草鞋垭乡政府,有人嫌这名读起来拗口,便在“芳流、草鞋垭”中各取一字,遂成芳草乡。这名字多美!我真佩服前人的文墨和智慧,虽然只存世了四年时间,就像县名由砖坪改成岚皋一样,一改出新意,一改涌诗情。

我的父辈们并未见过海,却给我起了一个有“海”的乳名。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们说我命中缺水,要补干脆补大些。我是认同这个“海”的,老大不小的叫我小名并不责怪,反倒觉得亲切。河聚小溪,海纳百川,我家门前这条叫芳流的小河终究会归大海的。有一天上山干活回来,拿着毛巾到上河坝的石包上擦洗,脚在水中泡着,耳旁有水鸟的鸣唱,更有哗哗啦啦的水响,仿佛进入梦境,不知不觉溜进了深潭。我本是识得水性的,这阵儿却犯了迷糊,在水下怎么也走不出来,只把手臂高高举着,想喊又发不出声音,心想这下真要成水鬼了,真要归一回大海了。在附近拾柴的同学发贵看得一清二楚,开始以为我在潜水呢,时间一长觉得不对劲儿,忙找了树枝递过来,一把抓住顺势出了水面。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未感到后怕,反而觉得被水淹一次的人才会懂水,识水,亲水。反倒是母亲天黑领我到出事地点“喊吓”,显得阴森可怖,汗毛直竖。那一次真是喝足了家乡水了,比开怀畅饮还要过瘾,印象非常深刻。

家乡的水好喝,清亮亮,凉爽爽,甜丝丝。也有的说这水硬,喝了有助消化,吃肥肉都少有得脂肪肝的。还有的说这是丛林中流出来的木叶水,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味儿,幸许还有保健功能呢。这水是硬,硬到洗衣服从不用肥皂、洗衣粉,我亲眼见到婆在河边把脏衣服放在石头上,用棒槌捶打一阵就干净了。捣衣声声,衣袂飘飘,至今见到“一衣带水”这个词就可亲,就会想到婆。

我家背后叫莲花台,莲花台住着王发财。王发财不但未发财,连媳妇也找不着。有一年,搬来一户陈姓人家,说这儿柴多水清,租了王家的偏厦子。大女子陈洪芳年龄相当,王发财想提亲却没有钱,就变着法子讨好,看人家姑娘下河挑水,忙取了扁担、水桶尾随。姑娘力气单薄,只能挑半桶,王发财撵到前头,在院坝边上给姑娘添满。家中没有人,就把剩下的水倒进水缸里,自己又下河去挑。上河坝有一乌潭,王发财夏季就赤条条地在里面洗澡,有一次在石缝里摸出一条大鱼,用柳条穿了腮帮提着,让我们好不羡慕,更未想到的是,他把这条鱼径直提到陈家去了。过了不久,王发财成家了,媳妇就是陈洪芳。再后来,添了小孩,把婆背了去接生,没啥招待,要泡糖开水,婆说不要糖,草鞋垭的水本身就是甜的。

现在全村人都用上了自来水,没人再天晴下雨下河挑水了。一有空闲,我就会回到老家,静静地坐在小河边发呆,看流水潺潺,听水流淙淙。洗脸从不用热水,大冬天里,河边水草结着冰吊儿,就像美女的耳坠,捧几把朝脸上一浇,顿时神清气爽,水从脸上过路,短暂的肌肤之亲后又还原于水。感恩一滴水,不需要有多大壮举,从身边每一个细节入手。

水旺人健,泥多佛大。水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水能说话,水能唱歌,水能满足我们许多渴望。水造福万物,滋养万物,却不与万物争高低,人若做到水这个份上,就是好人,就是善举,就是美德。孔子有智者乐水,老子有上善若水,禅语有善心如水。水处圆则圆,处方则方,静柔而动刚。滋养生命的这一溪秀水,不染纷华,修美于内,清澈明净,淡然悠长。沸腾世面,心静如水。古人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看不见水了,云就起动了,可见这水算是云根了,水是云的老先人了。

水云无形藏学文,一溪秀水自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