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溪口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这里曾是大巴山古盐道的重要驿站,享受了千年繁华;这里还曾是明末清初大顺农民起义军一部刘洪的大本营,浸染了三十载烽火。
带着找寻古人残存的点滴印痕和拍摄旎旖的自然风光之双重任务,我们走进了三溪口。为避免在丛林里迷失方向,去时还专门于山下的村中请了个向导带路。公路的尽头有一个长约十几丈、宽约三四丈的大水潭,清清浅浅、水波不兴。一些不知名的高大乔木在水中老成持重着,还有野花和芳草也于水里顽皮娇俏着。凝视的久了,便忘了水的存在。似乎水面就是地面,那些鲜活的身影似乎就是自潭中生发出来的。掬水浣面,一股凉透心扉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回过头来,顿成看潭又是潭,看树、花和草又是倒影了。
潭的尽头便是西河、中河和干沟三溪合流之处,三溪口之名也来源于斯。
边走边和向导闲聊,知前面三十四里远的地方有个大草甸,因其形如锅底,故名锅底荡,是个溪流遍野、风景如画的地方。一行人皆跃跃欲试,想去探个究竟,便踏着古代盐背儿的足迹亦步亦趋地跟着向导自中河而上。路在林中向上延伸,常常是弯来拐去,拐去又弯来。由于头顶的树叶欺软怕硬,挡住了轻柔的阳光、却纵容了肆虐的暴雨,致使路面稀泥烂浆很是湿滑,行走非常困难。
幸好一路有浅唱低吟的中河水悦耳赏心。严格地说,中河算不上河,没有河的宏阔,却又比溪水大出许多。其芳姿多被茂密的秀木藤萝遮掩,总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朦胧本是一种美,可人总有打破沙锅探到底的猎奇心理。于是,冒着被荆棘倒挂和藤萝绕身的危险,艰难地拨开一条路走到河边,睹其真容后才知,这竟是迄今为止自己所见的最美丽的一条河流。目之所及的上下数百米之间,并非一河平坦的让人乏味的流水,而是一条白亮亮如天上银河般的瀑布群。瀑布有长有短,长的十余米、短的只有二三米,其宽度很匀称,多是三四米左右。有的舒展着直泻而下,如柔滑的锦缎;有的翻卷着、簇拥着、咆哮着,如慷慨激昂正在冲锋的将士;有的被河床的棱角扯成一丝丝一缕缕的,飞花溅浪、流金泻玉,如美人手中的珠帘。瀑布与瀑布之间,是一级级宽窄不一的台阶,台阶受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多成一个个溜光圆滑、深深浅浅的小潭,瀑布之水注入潭中,两个筋斗一翻,又去追赶下一个瀑布了。
踅回曾是古盐道的路上走不多远,在一个溪水叮咚的拐弯处,向导停下脚步望了望上面天山一线的地方,说要到锅底荡,从这里爬上去最近。于是一行人弃路登山。在无路的丛林中攀爬很是费劲,尽管向导在前面用弯刀扫去了路障,可因坡太陡、地又湿滑,常常是走两步退一步,加上有时不小心攀上了老藤、枯枝作抓手,折断后还会退出好几步。虽说人往高是众心所向,但真正实践起来却总是重重困难,总要付出很多。毕竟,人不是神仙,一步登天者少之又少。中途小憩,无意中回首来时路,见走过的地方竟模糊出一条路的雏形来。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却是走错了方向。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再另辟蹊径去锅底荡已然来不及了。只好原路返回,摸索着找到了古盐道的驿站遗址半边街。当年,这条盐道是川陕古盐道的重要组成部分,曾有成群结队的盐背儿在这里播洒着热血和汗水。半边街也因盐而兴,成了盐背儿住店打尖的地方,长年客商云集、灯红酒绿。
从半边街跨过干沟,两山夹峙中天然荡出一爿绵延十余里长、宽三五百米的原野。原野中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一些松松垮垮的石坎、裸露在外的炉渣和一些无碑的坟茔在林间杂草中隐隐约约着。向导说,这里就是当年刘洪驻军的地方,是另一个故事的生发地。
明末清初时期,刘洪因不满地主的盘剥和官府的欺压,在住地蔺河街揭竿而起后,曾带领万余人转战陕西、湖北、河南一带,成为大顺农民军一部,后为避瘟疫退守到这里。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义军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击退了万余清军的十余次围攻。至康熙元年,清军为动摇刘洪的军心,派人挖断了滔河口蟒蛇吐箭的“蟒颈”,旨在破坏葬于此处的刘洪父母坟墓的风水。谁知此举反而使义军的抗清意志更加坚强,此后又打败了清军的数次围攻。其弟刘二虎还多次率军入川联明抗清,被“夔东十三家”推为主将。但不幸的是,康熙二年,刘二虎被清将图海、傅喀禅大军围困于巫山旁的天池寨,最后与随带家眷全部自缢而亡。
在刘二虎死后的康熙四年(1665),三溪口瘟疫又作,刘洪及部分居民相继病亡。清军侦得此事,调集3万大军,从溢河、蔺河、滔河、平利老县及四川城口多方向这里进剿。三千多义军在极其困苦之下,又坚持抵抗了两年多,终因众寡悬殊,粮草断绝,于康熙六年(1667)全部战死,始终无一人投降。清军在付出折将百余人、损兵三万人的沉痛代价下,攻下了义军据守近三十年的三溪口,并恶毒地将滔河、岚河流域居民杀戮一空。
自此,一场轰轰烈烈、威震陕川的农民起义运动彻底失败了,只留下了悲壮的故事和这一堆堆隐约的乱坎残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