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阳光暖身,我陪同新到任不久的欧阳部长攀爬陕南人民自卫救国团遗址“全胜寨”。众人于寨顶歇息之时,欧阳部长问起岚皋建县历史,我快言答说:“岚皋清道光二年置县,再有一年便两百年了。”

寨墙阴处积雪灿然,向阳的岩隙里有蜡梅初探。我瞬间意识到了,又一个早春到来。道光二年,即1822年,岚皋今年便建县两百年了!

岚皋旧名砖坪,始属安康县辖镇,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安康县知县首派县丞曹希焜辖治,清道光二年始置县级厅治砖坪厅。先置砖坪厅,再改岚皋县,绵绵两百年矣!成书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的岚皋第一部地方志——《砖坪厅志》在“建治志”里有数言凿记:“嘉庆季年,秦、楚、蜀大吏会奏:以三省边疆,山深林密,为盗贼薮,请移凤翔通判于此,靖边抚民。制曰:‘可’。道光二年改设厅治,属兴安府。”文字明朗而坚实,唯缺月日。

见我改口,欧阳部长追问:“知道建县的具体时日吗?”我据实释答,语境里塞满了遗憾之意。次日久埋书屋,详阅《砖坪厅志》,再翻《重续兴安府志》,又查《三省边防备览》。一番翻捡,苦无进展。

置厅无具体时日,我聚焦起了砖坪厅的首任职官。《砖坪厅志》“职官志·通判”载:“硕庆,号味农,旗人,道光二年署。厅治初设,祠庙衙署,营建多端,草昧更革之际而能此,可以识其才矣。”志书上载的明白,首任通判为硕庆。载记里有硕庆的字号、身份,也有他的政绩,还有对他的褒扬,唯独缺失了他始任砖坪厅通判的确切时日。

“制曰:‘可’。”尽管只有三个字,却有着无边的信息。“制”,古代帝王的命令。“可”,帝王的御批。《砖坪厅志》“建治志”里的这三个字,让人知悉了砖坪当年建县是经过了皇帝御笔阅示过的。哪个皇帝?道光二年!忖思,无疑是道光皇帝,那位爱新觉罗·昊宁了!

喜阅文史,我是知道的,清宫的档案深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馆院内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里。道光皇帝朱笔圈点过的砖坪置厅的奏折,还会庋存于那昔日皇宫大院里的某橱箱簏里吗?如果那册道光皇帝朱笔圈点过的砖坪置厅的奏折在,那上面不就有他落笔时的日子吗?

我想起了家居北京的退休的王曾苏先生,他是砖坪清代同治年间进士王隆道之曾孙,博学多识,有着淳厚的岚皋家乡情结。电话里表明了私下猜想,请他代为查找砖坪建县的相关档案。

网上申请,单位介绍,身份验证,使用承诺,依照登录预约的时间,王曾苏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里幸运地见到了砖坪置厅的多份档案电子扫描件。时间久远,烟云变幻,牒牍多舛,存之幸之!微信里,王曾苏的欣喜蠕动着几千里外我的欣喜。检索,觐读,甄识,隶定,申报,制盘。数天后,刻录了珍存砖坪建县档案的光盘,便张翅般邮递到了我的手中。

荧屏上,我帧帧拜读,字字悟意。时光流逝,那有着“制曰:‘可’”三个字的置厅朱批奏章我无缘见面,却见到了首任砖坪抚民通判硕庆任职的两折相关奏章。一折为陕甘总督朱勋于道光二年二月初三日奏请道光皇帝批准任命硕庆为新设砖坪抚民通判的奏章。另一折为陕西巡抚鄂山于道光五年四月二十九日奏请道光皇帝批准任命砖坪厅抚民通判硕庆试署期满请准实授事抄件。奏章竖排小楷繁体书写,先汉字后满文。抄件有一段原文为“……道光贰年贰月拾柒日奉上谕:朱勋等奏‘拣员署理要缺通判’一摺,著照所请。陕西新设砖坪抚民通判缺,准其以硕庆署理。”两份档案时间前后衔接,内容转合呼应。

年深时久,皇室多患,那有着“制曰:‘可’”三个字的砖坪置厅朱批奏章恐已不存世了,唯一留有御批时间印迹的便为道光皇帝准奏硕庆任新设砖坪抚民通判奏折的日子——道光贰年贰月拾柒日,这是砖坪厅首任抚民通判任职的时间,也应该是砖坪厅置厅的时间,这便也是岚皋建县的日子。我看了万年历,农历道光二年二月十七日,公元1822年3月19日。

纸寿千年!两百年后的我,在一张故纸上,竟然释读了我出生地建县的确切时间,心里漾起了一丝旷远,也生出了一缕释怀。下次如再有人聊起相同的话语,我便有凿定的闲谈了。

窗口外,澈澄的岚河亘亘地淌着。那是砖坪改名岚皋的佐证之河,那是从《水经注》里缓缓波动来的河,那是从远古静静流泻来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