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德兄,一路走好 作者:黄开林

发布时间:2015-10-08 11:28来源:本站

吴兄应德离世了,称他为兄,其实只比我大三个月。他说,大一天也是大。他是真兄,是真正的兄长,比亲兄弟还亲。人一亲,我们之间就不拘礼数,就无话不说,特别是遇上难事,第一个想倾诉的人是他。他总是很诚恳,很有耐心,等我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开导,析理,找原因,道出补救的措施,很快就将一场暴风骤雨,化为知时节的好雨。他是领导,说话却平实,极力站到对方角度去考虑问题,从不居高临下。极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出来,养心,润肺,顺耳。

应德兄的死,让人猝不及防,难以接受,无比揪心悲痛的同时,总感到失魂落魄,万分惋惜。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坎,这一次却倒下了,叫“本命年”这坎儿绊倒了。人总是要死的,但应德死的不是时候,老伴还要人陪伴,女儿还要人疼爱,外孙还要姥爷引领。还有,我把房子买到离你很近,就是希望你能经常串串门,尝我炒的菜,我俩还可以下下棋,散散步,看看石头。有你在,人气就在,就有意思,就有主心骨。你在场,这场面就不冷清,品茶茶香,喝酒酒醇,说话投机,席散心不散。

我与应德相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在溢河小学任教,我在溢河电信所当话务员,因为我们都订阅了一份《解放军文艺》,共同的爱好拉近了距离。溢河公社院内有几个小单位,管理火食轮流坐庄,轮到电信所了,我就上。他来了,好客没得好招待,在锅里滴些菜油,放点盐和大蒜,半斤米饭倒进去翻炒。舀到碗里,上面放点剁椒,他说很香,一直念叨了四十多年。不是我在意要记住这件小事,是他念叨的太久。他到安康之后,只要我下去,就要叫来几位岚皋老乡作陪,盛情款待。前几年,我在西安谋事,他只要到西安,就要约我出去吃饭,时间不允许就打个电话。有一次我们同车去合肥,一路上谈的都是陈年旧事,特别提到有一年正月初二在我老家草鞋垭,吃我妈做的豆酱炒腊肉,三四个人挤进一个脚盆洗脚,滚到一张床上睡觉。

说的多了,我悟出了一个规律,他记起的都是别人的好,至于给予别人的帮助一字不提,我要是提起,他就会说:是不是啊?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呢!我22岁时得了急性黄胆肝炎,这在当时,算是大病,住了两个月院,看我情绪不好,天天到医院看我,吊瓶打毕,又陪我到岚河边散步,说些宽心的话。我到文化馆办《岚水》,向他约稿,他说自己主业是新闻,文学是门外汉。我说,一年四期,你只写四篇,有什么难的。那时我们都是初学,尤其是我,废品很多,他的篇篇都能上安康日报,令我们佩服不已。他对我的写作不仅关注,还寄予厚望,总是鼓励,从未说过不行,写的不好。不满意,顶多说基础好,潜力还未发挥出来,满意就说这篇认真写了,下了功夫。我写第一轮县志时,他是编纂委员会副主任,七年之后县志出版,当面夸奖:开林自写了县志后,文字水平大有长进。

我编县报,他到紫阳任县委书记,每期都寄,每期都看,这从他的话语中能看出,他是真的看了,我当然欣慰。我想编一本岚皋老照片,他很赞成,并将自己保存的拿出来。很快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想草草收场,他就劝导:老照片是不朽的,你的文字也要有生命力,不要急于求成,要经得住时间的检验。我说有些事总难如意,有的照片好,却找不到档案,有的事件值得一写,却没有照片。他说,你要把这本书当县志来写,只少应是县志的补充,写了岚花路,为啥不写安岚路?写了城关小学,为啥不写岚皋中学?这一问,我就清醒了,多花费了两年时间。独到见解和全力支持,请他作序,再好不过。他说不合适,一再婉拒,叫我去找李春平。

蛇年初夏,他在西安看病,说是鼻咽癌,无大碍,发现的早,才包谷籽那么大。语气很轻松,我们松了一口气,觉得很庆幸。谁都保不准得病,只要不要命,就算正常。散步时我说:退休之前,我想把这六七年零星写的东西编个集子,画个句号,以后不再出书。他说好哇,我举双手赞成!我当即表示请他作序。他说不合适,自己不是圈子里的人,是领导,但不大。我说,出这本书一不为赚钱,二不为出名,主要是留个纪念。他还想推,我说我们马上六十岁的人了,都是要死的,你的文章放在这本书之首,算是几十年交情的见证,给后人留个纪念。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应允。不久,两千字的序写好了,非常秀气的钢笔字,抄写得工工整整,没有一个墨疤。他说最好不用“序”作题,就叫“写在前面的话”吧!微小的细节,无不透出大的胸襟。他还说,这个东西是我一生中最后一篇文章,因而写得特别认真,个别地方反复斟酌,力求到位。一语中谶,真成了应德兄的绝笔,我心目中的绝妙美文。

县上把我从西安叫回来主编第二轮岚皋县志,我知难而退,他却鼓励:你一辈子写作,出了六七本书,县志这样的大书,不是谁都能写的,这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强项,更是你的辉煌。写好了,在安康圈子里说起,我这个老乡脸上有光。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接受。遇到棘手的问题,我就请教,他不厌其烦,连微小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隔一段时间,我若没主动汇报,他就打电话询问进度,掐算送审出版的日子,就是在住院治疗期间也未间断。这在这次重病住院的前一周,劝我到安康检查身体的同时,还在问啥时间送安康市地方志办公室复审?我说十二月初,他说多出一份,我要看看,你那个正式出版物我恐怕等不住了。我说一定要等,上面还有你的文章。只过了三天,电话铃响,是他的号码,连接三次才接通。他说:你下来一下!我说:好。上午还是下午?他说:上午。我说:这阵快十一点了,明天上午有个会,后天下来。我竟未听出语气与往日的不同,也未问最近身体如何,现在想来,无比的悔愧,我不能原谅自己的迟钝和冷漠,如果我早一天下去,也许还能多说一会儿话。

第三天早上下去,他说在中医院1110室,推门进去,夫人唐明成正在抹眼泪,我才知道大事不好,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应德在病床上欠了一下身子,说从昨天起,躺下就起不来了。唐明成递给我一个苹果说:他刚才交待,开林来了,我要回避。应德说:出去时给护士打个招呼,不忙打针。我把凳子挪近,应德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油尽灯枯了”,第二句是“你再不下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了”,我正想劝慰,第三句来了:想给你说话,是你不会讲大道理,说水漂子话。他说好多人劝他到大地方治疗,我知道自己的病,回来就是一把骨灰。我给明成交待了,病重期间不要人看,不插那些管子,不抢救。我太了解应德了,他要尊严而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不到半小时的谈话,他就感到体力不支,再有人进来,就不说话了。休息了一会儿,他说:你忙,回吧!手抻出来握别。走到门边,已经看不见骨瘦如柴的身影,耳畔传来明成的劝说:开林走了,莫哭!我的眼泪一涌而出。只隔了两天,再下去看他,望了我一眼,脸上露出少许微笑。

应德兄不在了,还在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应德兄死了,不死的是他留给我的宝贵文字。我在殡仪馆遗体前坐了两天两夜,很近,却又很远,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听不见我的倾诉了,斯人已去,灵魂安妥,应德兄,一路走好!生前单位的领导想请我编一付挽联,几个小时过去,脑袋竟一片空白。想到应德兄一辈子注重尊严,就有了“气节尊严动天地,儒雅随和仰高风”一句。第二天早上,突然想到“退而未休”,因为我办退休手续时写过一篇博客,叫“退而难休”。如是就有了“退而未休世人扼腕,口之有碑风范长存”一联。

钟子期已去,我这支笔也该像俞伯牙摔琴那样,毅然决然的扔了,即使不扔,也再难写出被人称道的好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