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李发林老师 作者:唐新民

发布时间:2011-06-23 00:00来源:唐新民

离开岚皋,已二十多年了。漂泊在外,不时打开家乡政府网站,聊慰思念故乡之情。不想这次却从开林的“相逢清梦里”得到发老师仙去的消息,感到十分突然,非常不安和难过。开林尚可与发老师相逢清梦里。关山迢递,我却冀一清梦与发老师相遇而不可得,让人不胜扼腕长叹。

我常常问,人何以放不下自己的故乡,是哺育自己的山水,还是熟稔的乡音?发老师的仙去,我突然感悟,故乡中最重要的是那随生命一起生长的亲情和友情,那是精神的家园,那是联系故乡的纽带,是生命情感的根。年岁越长,亲朋故友越稀,这份亲情和友情越发珍贵,使人魂牵梦绕,不能释怀。

得识李发林老师,是我在岚皋中学读书之时。当时县图书馆的阅览室在一楼大厅,门开在临街小广场上,谁都可以进去,也不要任何证件。县中到阅览室快步几分钟可到。每每放学之后,便直奔阅览室去翻翻报纸,看看画报,读一些文学期刊。那是我的最爱,那是我的精神领地。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由老师主编的油印刊物《山花》(后更名为《岚水》)。

高一班级中的我,作文虽然写得快,写得好,却都是一些红卫兵味很浓的革命诗歌,被同学胡乱一捧,赠以“诗人”雅号,以为自己了得,便思谋着向《山花》投稿。老师非常高兴,对我那大批判稿一样的文章并不嫌弃,慢慢改来,不断地鼓励:你的文字功底不错,文艺作品一定要有形象,要在生活中去提炼典型形象。自此,我一写出东西就激动地直奔老师家去,也从未想到老师忙不忙。但他从未推却,拿来就看,看了就谈意见,怎么立意,怎么丰满形象,这句话应该这么改?等等。有老师的指导教诲,我的一些稚气的文章便陆续在《山花》《岚水》上发表。后来也有诗文上了《安康日报》副刊,《安康教育》文艺栏目。在这期间还得以结识了开林表兄,罗佐、屈绳全,杜文涛,陈益鹏、娄晓等一大批爱好文学的朋友,都觉得同老师一道追求文学梦的岁月,充满了理想和幸福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成为大家最珍爱的记忆。我最终明白,在老师的眼里,谁投稿讨教,无论城乡,遑论地位,都是文学的苗子,都是繁荣岚皋文艺的希望。他觉得是义务,有责任发现他们,培养他们,让他们少走弯路,尽快成才。许多文学爱好者像我一样得到了老师的指导和恩惠,成长起来,并在文学路上走得很远,很潇洒。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也没任何报偿,这是老师的境界,是高尚人品的自然而为。

如益鹏、开林等文章回忆的一样,老师的生活一直是清贫的。他一人工作,妻小都在乡下。薪水微薄,又缺劳力。老师工作之余还得返乡劬劳。老师原先筑庐蔺河口上数里的岚河边上。瓦屋四周如“五先生”一般果树荫檐。大门外便是一片柔软洁净的沙滩。清澈的岚河水日夜不息地拍打着沙滩。老师在此汲水洗衣十分方便,听涛作文怡然自得,熟料一场大水,三间瓦舍荡然无存。几陷困境的他没有被灾难击倒,决心在原址上重建家园。朋友们对重建纷纷尽力支持,凑钱凑粮票。但都反对原地重建,包括师母。而我的反对尤其坚决,老师再也经不起折腾,现在的毁林开荒严重,洪水频发不可避免。在亲友们的一致反对下,倔犟的老师终于决定后移到公路下的一处高地重建。我还为新居的所有窗户装上了防盗时尚的钢筋条。大家把对老师的感谢关心都转移到新居上,这是老师无私育人的回报。不久后我陪妻子游玩笔架山,经过老师新居时,特地去看望了他。他十分高兴,看得出他在新居里过得很快乐。离开时李老师反复敲定,返回时一定要再到家喝口水。后返回老师家已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用茶不久,师母便端上两大盘煎得两面金黄、热气腾腾、上面撒了葱花的“泉鱼”。真是喷香无比,一人一盘,我俩吃个精光。师母告诉我们,老师听说我特钟情岚河产的泉鱼(现在不知绝迹没?)你们上山这两天叫大儿子斗娃天天下河打鱼,特地检出泉鱼煎好留着。老师就这样,别人帮他一点忙,他就一直惦记着。他虽写一手好文章,却拙于致谢言辞,却在许多细小处传递出他对你的真心感谢。过后回味,反而倍感温暖,备受感动。

大约是1984年的春天,七里香远远可闻,如成片未消的积雪白的动人。时有后调入汉中群艺馆的柴燕娟师慕李老师大名,请安康地区群艺馆的杨春清老师带路前来看望。老师刚刚在省故事调演中获得大奖,老师特邀我与开林兄、屈绳全等岚皋的文学爱好者作陪,实是为我们搭建开眼界、长知识、交人脉的平台。先去了老师蔺河新居,再去了六口乡屈绳全的家。大家既新鲜又兴奋,故事,文学,理想,人生,谈得天南海北,风生水起。往返皆步行,竟不觉其远,如公园中散步,最远到了花坝乡爬至公路上方一废弃不知年的寺庙中。屈绳全甚至爬上寺庙飞檐,拂去尘土,读出残存的古诗,前几句已记不完整,只记得最后一句为“野风吹放早红梅”。分别之际,均依依不舍。大家都感到只要有老师在,他的淳朴真诚,他的人品学识,他的谦和及人格魅力总能营造出一种超出世俗的,美好的境界。和他在一起,没有势利和功利,人人感到温馨,朋友更感亲近,只有对文学的追求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1982年召开全县文学工作会议,人才济济,成为一时盛会,期中老师的号召与影响力是功不可没的。

老师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吹拉弹唱,亦见功力。见到拉二胡与京胡那是结识老师数年之后,当时让人又惊又喜。竹笛一直无缘听得,画作更是未见。传老师在化鲤墟工作时,临摹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形神不让原作。得意之余在画幅空白处抄录毛选中的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结果可以想象,被文革小将抓了现行,不知受到了怎样的非人折磨。老师耳聋,是否是那次饱受摧残的后遗症?也许这就是老师自此不再为画的原因。但唯独这支生花妙笔却从未放下,那是他倾诉心灵的管道。一路写来,越写越精,越写越出彩。老师发表在陕西《群众艺术》上的故事“双舟并进”,成为我习作的范文,曾反复研读。也因此在那本杂志上读到贾平凹的早期作品《兵娃卖豆腐》,与老师的作品相比,高下心知肚明。老师尽管命运多舛,从未闻其怨天尤人。而是自强不息,对生活磨难不低头,对文学挚爱不放弃,坚守一生。其坚韧、坚毅、坚贞的气节如烛峰巍然挺立。老师为岚皋奉献了一生,家乡欠他一份情。老师的人格人品理应赢得家乡人民的尊重和感激。

恢复高考制度后,阴差阳错我学了数学。为工作生活计,我与文学渐行渐远,与家乡的距离越拉越大,以至于与亲朋好友的交往联系日渐稀疏。2006年回过一次家乡,终得与老师相聚,亲情依旧,温暖依旧。不意竟成永别,让人唏嘘。老师,只有下次回故乡时,再去坟头拜祭,愿我这一线心香,为你在天之灵点上,在天地间氤氲,袅袅不绝。

附诗三首,以寄哀思:漂泊异乡几十春,网闻师归客心惊。不是妙笔遭神妒,应是天廷缺君。/围炉看稿夜深沉,昔日幼苗忽成林。独抱文章皓白首,直叫世人意难平。/阴阳两隔已成真,山花烂漫为谁芬?新诗作罢韵未定,留待梦中唤师评。

               

                                                                      201162于上海